1517年的冬里斯本的雨夹着雪籽敲在王宫的彩窗上像无数细碎的银锤在锻造光怪陆离的影子。
曼努埃尔一世的手指划过青花罐的釉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十年前在北非沙漠见到的蓝宝石只是这抹蓝里藏着流动的光仿佛轻轻一晃就会淌出一汪波斯的海。
“陛下威尼斯的使者已经在回廊等候了。
”内侍官的声音带着谨慎的颤抖。
三天前当葡萄牙商队把这只青花罐从印度果阿港运回时整个王宫都在议论这“会呼吸的瓷器”——罐身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会微微舒展莲尖的蓝宝石总凝结着一层薄雾仿佛刚从晨露里捞出来。
曼努埃尔一世没抬头他正用丝绒手套擦拭罐口的一道细痕。
那是商队在红海遭遇海盗时留下的子弹擦过釉面却没打碎这层薄如蝉翼的瓷——就像当年达伽马的船队穿越印度洋时总能在风暴里找到航向。
“告诉使者”他忽然笑了指节在罐身轻轻叩击发出清越的声响“这是东方的月光比他们威尼斯的琉璃盏值钱十倍。
” 宴会开始时青花罐被摆在十二道金器中间反而成了最耀眼的存在。
佛罗伦萨来的珠宝商捧着放大镜端详了半刻断言罐身的蓝色是用碾碎的蓝宝石与钴料混合烧制的;西班牙公主的侍女偷偷用银针刺向露滴纹想看看那层水汽是不是真的却在针尖触到釉面时被一股凉意惊得缩回手——她仿佛看见无数莲花从海底升起花瓣上站着穿长袍的异乡人。
“这是从波斯苏丹的宝库换来的。
”曼努埃尔一世向宾客炫耀却对商队日志里“1515年购于波斯大不里士市集原主为蒙古贵族后裔”的记载绝口不提。
他不知道这只罐子在波斯宫廷待了一百七十年曾被贴在伊斯法罕清真寺的壁龛上接受过无数信徒的凝视;更不知道罐底“秦”字款旁边波斯文“永恒”的刻痕里还嵌着阿合马后裔补填的金粉。
1553年深秋达克鲁兹神父在澳门港第一次见到这只罐子时它正被摆在葡萄牙商栈的货箱上里面插着几支晒干的凤凰花。
商栈老板说这是“国王陛下赐的礼物要献给中国皇帝”可神父摸着罐身被海水侵蚀的痕迹总觉得它像个迷路的孩子——苏麻离青料特有的晕散纹里分明藏着景德镇的窑火气息。
他在澳门的天主教堂住了三个月每天清晨都能听见隔壁瓷器行传来的钴料研磨声。
有天暴雨冲垮了教堂后院的土墙露出底下明代窑工遗留的匣钵残片上的缠枝莲纹与罐身的纹样如出一辙。
“原来你从这里来。
”神父对着罐子低语忽然明白为何每次祷告时总觉得罐口的蓝宝石在流泪。
没能见到嘉靖皇帝成了达克鲁兹的遗憾。
广东布政使以“海禁未开蛮夷之物不可入宫”为由拒绝了他的觐见只允许他把罐子留在澳门。
转卖给王姓商人那天神父在罐底的波斯文旁边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十字:“愿你找到真正的归宿。
”他不知道这个记号会在三百年后被温家的老人用软布反复擦拭误以为是祖辈留下的暗记。
王商人把罐子运回景德镇时正值隆庆元年开海通商。
他的铺子在珠山脚下后院就是龙窑每天清晨都能看见窑工们用昌江水调和钴料蓝紫色的料浆在瓷碗里晃出与罐身相似的光晕。
有天深夜赶工学徒不慎将调料碗打翻在罐子上慌忙擦拭时竟发现莲尖的蓝宝石会随着月光变色——子时泛着银白寅时转为淡紫像极了波斯商人描述的“星空的碎片”。
“这罐有灵。
”王商人在账本上记下这笔奇遇。
他给罐底添了个“王”字款却特意避开秦守仁的刻痕仿佛怕惊扰了七百年前的窑火。
万历年间这只罐子被南京户部侍郎顾清购得时王商人特意嘱咐:“它认土得用景德镇的窑土垫着才安稳。
”顾清后来在南京老宅的书房里铺上从珠山运来的红土果然发现罐身的冰裂纹不再扩大。
顾清的孙子顾彦章在崇祯年间成了东林党人清兵入关那天他抱着罐子躲进秦淮河畔的水榭。
叛军的马蹄声从巷口传来时他忽然发现缠枝莲纹的枝蔓间竟能照见自己年轻时在景德镇写生的身影——那时他还是个画瓷的学徒总在秦守仁的旧窑址旁捡碎瓷片。
“器物比人活得久该让它活下去。
”顾彦章把罐子交给仆人让他连夜送给城南的温家瓷器铺。
温家老板温敬之是出了名的护宝人曾为保住一只宋瓷碗在日军的刺刀下断了两根肋骨。
他给罐子做了个紫檀木座座底刻着“永宝”二字摆在铺子里最显眼的柜台每天打烊后都要用昌江水擦拭三遍。
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打进南京时温家铺子的伙计们在门板后堆了三层沙袋却挡不住法国士兵的火枪。
领头的军官举着刺刀挑开柜台的玻璃正要把罐子塞进军用布袋却被突然泼来的钴料浆糊了满脸——那是温敬之的儿子温世安抱着整桶刚调的青花料从后堂冲出来像头被激怒的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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