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鼓未歇大雪初霁。
辰时正一顶四人青布小轿自宫城角门迤逦而出轿帘低垂轿帷补丁叠补丁像一块被缝补的破旗却仍被风撕得猎猎作响。
没有仪仗没有鼓乐更无半分“冲喜”的排场。
唯有两匹瘦马蹄声“哒哒”在雪地里拖出两道深沟仿佛把“靖王弃妃”四个字犁进京城每一道目光。
沈如晦端坐轿中双膝并拢双手交叠指背因用力而泛白。
她身上仍披着那件灰布旧袄外头只罩了一层粗白麻麻布前胸用红线绣了个大大的“喜”字却线头乱飞像被猫抓过更像丧幡。
怀里铜盒与圣旨隔衣相贴一冷一热如冰火交煎。
昨夜她踩着洪尚忠的惨叫踏出冷宫大门。
今日她踩着满城窃笑被抬进靖王府。
——同样是无声的雪同样是无底的渊。
…… 轿子绕城半匝停在靖王府西侧门。
门洞漆黑铜环生绿雪堆到门槛无人清扫。
马夫甩鞭喝令开门。
半晌门缝里探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老脸沟壑纵横像被斧头劈过。
“谁?” “新王妃到还不迎轿!”马夫怒喝。
老头眯眼目光穿过轿帘缝隙与沈如晦对视一瞬忽地咧嘴露出几颗黄牙。
“没接到令。
” 他“哐”地阖上门落栓声重而脆像给棺材钉钉。
马夫脸色青白回首望轿不知如何是好。
沈如晦却自行伸手掀开轿帘。
冷风卷雪猛地灌入吹得她鬓发乱飞吹得麻布“喜”字倒卷啪啪打在她面颊。
她抬脚下轿鞋底踏雪发出“吱”一声细响。
“开门。
” 声音不高却清冽如刀刀口贴着耳廓惊得马夫一颤。
老头再次探脸目光落在她袖口—— 那里用红线绣着个极小的“沈”字针脚细密像一条潜伏的蛇。
老头眼神微闪终于拔了栓。
门开一股药腐混着潮腥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掀开一座古墓。
门内积雪更深脚印却寥寥唯有一行深一脚浅一脚通向幽暗。
沈如晦抬步跨过门槛。
——自此再不是冷宫罪眷而是靖王府“活殉”王妃。
…… 入门无影壁唯两丈高的粉墙墙皮剥落露出里砖像巨兽褪皮后的疮。
墙头插着一排白幡幡尾被风撕得稀烂却仍顽强地飘发出“啪啪”裂响像无形的掌声也像无声的嘲笑。
沈如晦前行脚印在雪地里笔直笔直像用刀背划的线。
尽头终于出现一道人影—— 那是个瘸腿老仆弯腰执帚扫雪。
扫帚是秃的雪是硬的他便用帚头一下一下砸出浅浅白痕像在刨坟。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目光浑浊却亮得惊人。
“新主子?” 他嗓音沙哑像钝锯割木。
沈如晦颔首。
老仆咧嘴露出空荡荡的牙床忽然伸手指向西侧。
“西跨院草长屋漏风大。
” “但能活。
” 说罢他继续扫雪仿佛方才那一句已耗尽全部力气。
沈如晦循他所指穿过月洞门。
——门洞石匾刻着“听雪”二字笔力遒劲却从中断裂雪覆其下像给墓碑披麻。
…… 西跨院比传闻更荒。
积雪压倒了半堵矮墙杂草从砖缝里钻出枯枝交错像无数只干手向天抓挠。
院中央孤零零一座木屋屋瓦灰黑瓦缝长出尺高的蒿草风一过草叶互相拍打发出“沙沙”幽响似低泣。
门前悬着两盏白纸灯笼灯面写“喜”却被雪水浸透墨迹晕开像两行黑泪。
沈如晦立在阶下仰头望那灯笼。
灯笼随风转背面竟各隐着一个“奠”字。
——喜即是丧丧即是喜皇家赐婚原是一场公开的活祭。
她抬手推开门。
门轴发出“吱——呀”长叫像老人临终的喘。
屋内比外更冷。
四壁空空唯中央摆着一张矮榻榻上铺一层苇席席边散着几粒黑硬的老鼠屎。
榻前一只火盆盆里积着冷灰灰里插着半截焦黑的纸钱。
窗纸东破一块西裂一条风从裂缝灌入吹得苇席“哗啦”作响像有人在里面挣扎。
沈如晦卸下肩上的小包袱——那是她离宫时唯一被允许带出的“嫁妆”。
包袱里只有三样: 铜盒、半本《毒医秘录》、以及那只被冻裂的馒头。
她把铜盒放在榻沿推开窗窗外正对着那株枯梅。
梅树不知几年未剪枝桠横生枝头却挂着一枚小小的花苞被雪压弯像随时会断却固执地不肯坠落。
沈如晦伸手指尖轻触花苞低声道: “你也想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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