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夜风中摇曳映着嬴芷手中长枪的寒光。
她握枪的姿势已经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这是她在无数个夜晚独自在这片校场上反复练习的结果。
枪尖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嗡鸣。
一年前这双手握的还是画笔。
那时她的手指沾染的是朱砂与石青如今布满厚茧。
长安城中有负盛名的画师王公贵胄为求她一画而一掷千金。
她曾在芙蓉园为公主们绘屏风公主说她的笔下有仙气。
可现在她手中这把红缨枪重十二斤三两枪头锋利能轻易刺穿铠甲。
“手腕再沉三分。
” 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嬴芷浑身一僵迅速收枪转身单膝跪地:“将军。
” 霍妘披着玄色大氅不知已在阴影中站了多久。
她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枪尖上。
“怕吗?” 嬴芷垂首不敢答话。
“怕是对的。
”霍妘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但上了战场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你的害怕而留情。
” 霍妘伸手突然握住她持枪的手。
霍将军的掌心粗糙温热完全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调整她发力的姿势。
“这样才能活命。
” 嬴芷屏住呼吸。
这是她距离这位传说中的“北境战神”最近的一次。
她周身散发着血与铁的气息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才有的凛冽。
她可是天下女子之表率与楷模。
“为什么来北疆?”霍妘松开手突然问。
嬴芷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家?她早已没有家了。
那个曾经充满欢声与笑语的嬴家破旧老宅他早就被父亲赶了出来。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没体会过家的温暖。
那个家给她的情感是复杂的在一定程度上她该还的恩情也还了那个家本来没必要去留恋。
可她做不到。
“回将军为了杀敌。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真实。
霍妘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抽出腰间佩刀。
刀光如电直劈她面门—— 嬴芷几乎是本能地举枪格挡。
金属撞击的震感从手臂直达心脏震得她连连后退虎口发麻。
“就这点本事?”霍妘收刀语气淡漠“连我一招都接不住谈何杀敌?” 嬴芷咬紧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继续练。
”霍妘转身离去身影融入夜色前留下一句“三日后随先锋营出征。
”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嬴芷才松开紧握的枪杆。
掌心已被磨破鲜血顺着枪身滑落。
她抬头望向北方。
那里的天空比长安更低星辰更冷。
据说边境线上敌人的铁蹄已经踏破了三座城池。
她走到校场边的石阶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支用绸布仔细包裹的画笔。
笔杆上的“芷”字已经磨损这是当年她进了国画院恩人芊娘给他的贺礼。
“阿芷画笔和刀剑一样都能定格生死。
”从前芊娘教她画人物时曾这样说“但画笔留的是魂刀剑断的是命。
” 那时她不懂。
如今她左手拿着画笔右手握着长枪终于明白。
远处传来号角声低沉悠长。
那是夜巡的信号也像是为她即将踏上的征途奏响的序曲。
她重新站起身将画笔仔细收好握紧长枪。
枪尖再次划破夜色这一次稳如磐石。
她知道自己依然害怕但恐惧已经成为她血液里的一部分与决心一同流淌。
三日后她将踏上真正的战场。
那里没有画绢上的写意山水只有血与铁交织的现实。
而她必须活着。
这短短半生她还没有活够还想再多活几年可不想就这么死掉。
其实内心深处她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从军是她不得不选的路要不是从军她就得回去当乞丐继续沿街乞讨翻别人吃剩的垃圾甚至这年头就连翻垃圾都异常困难。
晨光刺破云层时嬴芷依然在挥枪。
汗水浸透了她的训练服每一步踏出都在黄土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弱女子已经死在那个血流成河的都城夜晚。
如今活着的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嬴芷。
她的画笔曾描绘过这世间最精致的风雅而现在她要用手中的钢铁为自己画出一条生路。
开拔前夜嬴芷独自登上北城墙。
塞外的风裹挟着砂砾拍打在脸上微微生疼。
远处连绵的山脉在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而山的那一边就是战场。
她下意识去摸腰间却只触到冰凉的刀柄。
这个动作让她自己都怔了一下——不过一年前她伸手要寻的还是一方随身携带的松烟墨。
“睡不着?”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嬴芷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谁。
霍妘走路的脚步声极轻像雪落的声响这是她经过数百个夜晚独自练枪时无意中发现的——她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将军不也没睡。
”她轻声道。
霍妘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向远方。
她今夜未着铠甲只一袭玄色常服少了几分平日的肃杀却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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