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炭火渐熄木正居收回望着虚空的目光。
天幕上的画面早已消散那十二名老兵的尸骨、那一面残破的龙旗如同一剂猛药灌入了这个已至暮年的老人喉管。
老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是一片历经沧海后的死寂与清明。
“原来如此……” 木正居拿起桌案上早已凉透的茶盏也不嫌弃仰头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管滑下激得他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胃一阵抽搐却也让他的神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上一世在蜀汉那个在茅庐中第一次见到羽扇纶巾的丞相的下午。
那时候阳光很好丞相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想起了那个雨夜自己为了不让丞相看到自己眼里的野心将头埋进泥水里的狼狈。
想起了这一世初入大明时那个指着朱元璋画像发誓要改天换地的狂妄少年。
一百多年。
两辈子。
他一直在找一个答案。
我是谁?我为了什么? 这两个困扰了他一生的问题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生命的尽头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这就是意义啊。
” 木正居喃喃自语伸手从笔架上取下那支跟随了他三十年的狼毫。
笔尖饱蘸浓墨他铺开一张信纸手腕悬空。
那一刻昏黄的烛火跳动将老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投恍惚间木正居侧目看到那影子里似乎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清瘦身披鹤氅正坐在五丈原那盏摇摇欲坠的七星灯前。
那是生命走到尽头却依然提笔为幼主写下《出师表》的诸葛孔明。
木正居看着那个影子眼眶发热。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笔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丞相……” 木正居声音恍惚落笔却稳如泰山。
“正居……悟了。
” “弟子这一辈子一直在学您在演您。
” “演到最后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假作真时真亦假。
” “只要这心是热的只要这血是红的……我是谁不重要了。
” 他不再去想那些身后的骂名不再去想那些史书的工笔。
他只是一个老人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给自己的学生留下这人世间最后的叮嘱。
笔尖触纸墨迹晕开。
不是什么家国天下的宏大叙事也不是什么运筹帷幄的锦囊妙计。
只是一个先行者对后来者的碎碎念。
“廷益啊……” 木正居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默念。
他写得很快仿佛怕那最后一口气不够用。
至于那个忽悠于谦去挖的、埋在老胡杨树下的紫檀木盒子。
那是真的。
里面确实有东西但不是信。
那是他当年给安妙依买的第一支发簪还有老大小时候的一缕头发老七最爱玩的那个拨浪鼓。
那是他木正居这辈子作为“人”而非作为“圣”所留下的最后一点私藏。
“咳咳……” 一滴乌黑的血滴落在信纸的角落。
木正居没有擦只是用笔尖蘸了蘸那血继续写了下去。
这封信不为公只为私。
为这天下无数像于谦一样的傻子点最后一盏灯。
写完最后一个字木正居的手一松毛笔滚落在地。
他看着桌案上那跳动的烛火看着墙上那与丞相重叠的影子。
两者逐渐融合最后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佝偻着背的老头。
那才是他。
不是什么鬼相不是什么木圣。
只是一个在历史长河中拼尽全力划了一桨的过客。
“挺好。
” 木正居靠在椅背上“这辈子……值了。
” 帐外的风雪停了。
大营里静得可怕只有巡逻士兵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偶尔从远处传来。
木正居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
那种常年伴随着他的胸闷、气短、关节痛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不见。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烛火变成了一个个光圈。
在那些光圈里。
他看到了一道紫色的身影。
安妙依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淡紫色襦裙正站在那年的桃花树下手里拿着那个绣坏了的荷包对着他嗔怪地笑。
而在她身后。
老大正憨厚地挠着头老二正拿着书卷摇头晃脑老七骑在老三的脖子上挥舞着手里的小木剑嘴里喊着“杀贼”。
一家人。
整整齐齐。
都在那里等着他。
“夫君回家吃饭了。
”安妙依轻声唤道。
木正居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哎……来了。
” 他在心里应了一声。
什么来世福报什么位极人臣什么万世师表。
都不如那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都不如那一声娇嗔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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