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漫兴安醉眼忆前尘。
八女啼饥寒妻心已成灰。
忽闻逼嗣语怒火燃重生。
摔瓶惊四座悍然护至亲。
二零二五年立冬。
兴安岭林区深处铅灰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垮整片山林。
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子刮过已然封冻的黑龙江江面扑向山腰间那座孤零零的守林人小屋。
木屋里杨振庄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床又硬又潮、散发着霉味和酒气的破旧棉被。
他今年七十有三头发花白杂乱脸上沟壑纵横那是被风霜、酒精和悔恨共同雕刻出的痕迹。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抓起炕桌上那半瓶劣质的、刺鼻的散装白酒对着桌上一个模糊的、泛黄的相框咧开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相框里是一个面容模糊却依稀能辨出清秀轮廓的女人那是他的妻子王晓娟。
“晓…晓娟呐…”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嗬嗬声混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横流“我…我对不住你啊…对不住…” 又是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灌入喉咙灼烧着他的食道和胃却暖不了那颗早已冻透的心。
记忆如同这窗外的风雪疯狂地倒卷回来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王晓娟刚嫁给他时那羞怯又带着期盼的眼神;想起了她接连生下八个女儿后日渐憔悴、绝望麻木的脸庞;想起了自己因为没儿子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变得越来越暴躁对妻女非打即骂把家里仅有的钱都拿去买酒对她们的饥寒交迫不闻不问…… “赔钱货!一群赔钱货!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这是他当年挂在嘴边的混账话。
他想起了自己被家人威逼鬼迷心窍一心巴望着过继三哥家的侄子杨小龙把那小子当祖宗一样供着好吃好喝甚至动用关系把他弄进林场而自己的亲生女儿们呢? 大丫才十六岁为了给家里挣工分上山捡柴摔断了腿因为没钱及时医治落了残疾后来被一个外地的老光棍用几百块钱“买”走了至今音讯全无。
二妮学习成绩最好可当年跪下来求他让她继续念书被他一把推开骂她“女娃读书有屁用”被他喝了酒后逼着她早早嫁了人换回一点微薄的彩礼。
婚后婆家待她不好年纪轻轻就熬干了身子没几年就病死了。
三招娣、四闺女、五闺女……一个个女儿要么被他为了彩礼随便嫁人要么被他逼着干重活累坏了身子要么心灰意冷远远地逃出了这个家再无音信。
老六、老七小时候营养不良一场大病他没舍得花钱治就那么没了…… 小八更是...... 而那个他寄予厚望的侄子杨小龙呢? 眼看他老了年龄大了挣不了钱之后卷走了他所有的积蓄包括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几张珍贵皮子和山参卖的钱头也不回地回到了三哥三嫂身边临走时还唾了他一口:“老绝户还真指望我给你养老送终啊?” 最后陪伴他的只有王晓娟积劳成疾、郁郁而终后留下的这张遗照和这无边无际的林海雪原以及这永远也驱散不了的寒冷与孤寂。
“啊啊啊——!”杨振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无尽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举起酒瓶想要再灌却发现瓶子已经空了。
冷刺骨的冷。
意识开始模糊视线变得昏暗。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轻仿佛要随着这风雪飘散出去。
“报应…这都是报应啊…”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 一阵剧烈的头痛和窒息感猛地将杨振庄拽醒! 耳边是嗡嗡的吵闹声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飞。
还有一个尖利又熟悉的女声像锥子一样扎着他的耳膜: “老三家的龙龙多好啊!胖乎乎的大小子机灵又懂事!过继给你顶门立户将来给你摔盆打幡不比你这群丫头片子强百套?” 这声音…是娘!老娘王秋菊的声音! 另一个略显油滑的男声接着响起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关切:“是啊老四。
你没儿子将来老了可咋整?龙龙是你亲侄子过继给你跟亲生的也没两样!我们当爹妈的也舍得都是为了你好啊!” 三哥! 杨振海! 杨振庄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昏黄的灯光让他一阵眩晕。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条硬邦邦的土炕上炕席破旧硌得他胸口生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婴儿的奶腥味还有…久违了的家里那特有的、混杂着烟火和贫穷的味道。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炕梢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一个女人面色蜡黄头发干枯眼窝深陷穿着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糊着旧报纸的墙壁仿佛周围的一切吵闹都与她无关整个人像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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