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阶前的青苔上曹元仪已提着竹篮在院中忙碌。
她自小偏爱花草府里的暖房总被她打理得姹紫嫣红如今趁父亲远行、哥哥在书房用功索性搬了些新育的兰草出来。
青石板路上散落着几片枯叶她弯腰拾起时发间的银簪轻晃映着初升的日头。
竹篮里的春鹃带着晨露她小心翼翼分栽进紫砂盆又取来小铲将土拍实指尖沾了些湿润的泥屑也不在意。
廊下的紫藤架该修枝了她踮脚掐去枯枝忽见石桌上还放着昨日晒的干菊便顺手收进瓷罐——那是父亲爱喝的等他从黑风口回来正好泡来暖身。
书房内曹元澈刚翻过《孙子兵法》的“地形篇”案上的烛台还留着昨夜的蜡泪。
他取过端砚见墨汁已干便提起青玉水滴将水细细注入砚心。
墨锭在砚台游走发出沙沙轻响像极了塞外的风沙掠过城砖。
磨得墨色浓稠他执起狼毫在宣纸上悬腕片刻笔锋落下时“壁垒”二字力透纸背。
窗外传来妹妹搬动花盆的轻响他笔尖微顿抬眼望向院中的身影。
春阳穿过窗棂在兵书的字行里投下斑驳的光恍惚间那俯身侍弄花草的侧影竟与江都王妃沈梦雨重叠——去年江都宴上她也是这样立于廊下的牡丹丛前素手轻拈花锄鬓边斜簪一朵姚黄笑起来时鬓角的珍珠流苏随动作轻晃比阶前的日光还要温润。
他喉间微涩收回目光时狼毫已在宣纸上洇出一小团墨渍。
重新蘸墨时墨锭与砚台相触的沙沙声里仿佛还混着那日宴上的琵琶声缠缠绵绵漫过纸页间的兵戈谋略。
江都忠国公府的西跨院近来总萦绕着药气沈梦雨坐在父亲沈长风床前指尖捻着帕子反复绞动。
窗外的石榴开得正盛殷红的花瓣落了一地可她瞧着只觉心烦——入夏这几场雨后父亲的头痛竟重得像要裂开府里请的郎中换了一个又一个药渣倒了满筐病势却一日沉过一日。
“王妃薛神医的方子煎好了。
”紫烟轻手轻脚捧来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泛着苦涩的热气。
沈梦雨接过用银匙舀了些吹凉了才送到父亲唇边。
沈长风勉强喝了两口便摆了摆手枯瘦的手搭在锦被上微微颤抖。
“罢了……这药怕是跟我没缘分。
”他望着帐顶的缠枝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婉宁即将临盆我原想着能亲手抱一抱沈家的孙儿……” 话未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沈梦雨忙替他顺气眼眶一热强笑道:“父亲别多想薛神医说了您这病就是积劳了养些日子便好。
婉宁还盼着您给孩子取名字呢。
” 可她心里清楚薛神医昨日诊脉后退到外间时那声悠长的叹息像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廊下的自鸣钟敲了三下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父亲斑白的鬓发上沈梦雨悄悄别过脸望着院角那棵老槐树——去年此时父亲还在树下与自己长谈如今树影依旧人却已形容枯槁。
她轻轻握住父亲微凉的手只盼这夏日能走得慢些再慢些好让他如愿等到那声稚嫩的啼哭。
沈梦雨正替父亲掖着被角外间忽然传来轻捷的脚步声是谢婉宁扶着侍女的手来了。
她身孕已足八个月行动愈发迟缓脸上却总带着温煦的笑意见了沈梦雨便轻声道:“王妃我炖了些银耳莲子羹想着父亲或许能吃些。
” 沈长风听见声音原本昏沉的眼亮了亮挣扎着要坐起身。
谢婉宁忙快步上前按住他:“父亲躺着便是仔细动了胎气——哦不是仔细累着身子。
”话出口才觉失言脸颊微红倒惹得沈长风低低笑了两声笑声里带着痰音却比方才多了几分生气。
谢婉宁将瓷碗递到沈梦雨手里自己则挨着床边坐下柔声道:“今日晨间胎儿动得厉害许是知道老人家惦记在里头打招呼呢。
”她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大夫说胎位正得很只等日子到了保管顺顺当当给您好孙儿。
” “好好啊……”沈长风眼里盛着满眶的期盼“不论男女都是沈家的好孙儿。
” 沈梦雨舀了勺羹汤送到父亲嘴边莲子的清甜混着药气漫开他竟难得地多吃了几口。
窗外的石榴花又落了一片飘到窗台上像滴未落的胭脂泪。
沈梦雨望着父亲渐渐舒展的眉峰忽然觉得或许这夏日并未那么难熬——只要还有这般细碎的暖意总能撑到秋来撑到那声迟来的啼哭撞碎满院沉寂。
她悄悄将帕子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不管薛神医那声叹息藏着多少深意她总要拼尽全力让父亲多看看这人间烟火多看几眼沈家即将迎来的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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