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慕烈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身上。
暮色四合天边的云霞染着淡淡的橘红林婉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
这个角度这个姿态——太像了。
像得让他心口一阵抽痛像得让他几乎要脱口唤出那个刻在骨髓里的名字:沫儿。
他闭上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理智与情感如同两条毒蛇日夜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理性冰冷地陈列着事实:林婉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子举止端庄谈吐不凡绝非寻常民女。
她身上有着无法完全掩饰的、属于上位者的气度与风华。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惊人的可能——她极有可能是大梁那位深居简出的皇后沈梦雨。
探子的回报她出现的时间地点以及那份若有若无的、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贵气都在佐证这个推断。
“萧景琰怎么会让他视若珍宝的皇后亲身涉险?”他低声自问声音沙哑。
传闻中大梁皇帝萧景琰与皇后沈梦雨情深意重鹣鲽情深。
那样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帝王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深入敌国腹地?这不合逻辑。
除非……大梁有着不得不如此的理由一个天大的图谋。
而沈梦雨自愿或非自愿地成为了这图谋中的关键一环。
留下她便是握着一张危险的牌可能引来滔天巨浪将他和整个奚国卷入不可预知的漩涡。
这是玩火是拿国运做赌注。
然而情感却像疯长的藤蔓早已缠绕住他理性的基石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目光无法从林婉身上移开。
每一次她微微侧首每一次她浅笑低语甚至她蹙眉时眼角细微的纹路都像是时光倒流将他猛地拉回到那片金色的、炽热的沙漠。
那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光。
那时的他还不是如今这个手握权柄、心思深沉的奚国王子只是个被家族放逐、在边境磨砺的青涩少年。
沙漠的荒芜与酷烈几乎磨灭了他所有的热情直到叶沫儿像一阵带着铃铛声的风闯入他的生命。
她有着奚族女子没有的灵动和狡黠眼睛亮得像沙漠夜空里最亮的星。
她在篝火边哼唱他从未听过的歌谣在他受伤时用不知名的草药小心翼翼地为他敷上。
她的笑容能驱散大漠所有的孤寂和寒冷。
那些共度的日夜是烙印在他灵魂上的瑰宝。
他怎么会忘记?他怎么能忘记?她是他干涸心田里唯一的甘泉是他黑暗岁月中猝然绽放的烟花绚烂、短暂却照亮了他整个荒芜的青春。
可是烟花易冷。
叶沫儿的死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爱情似乎连他感知快乐的能力也一并掏空了。
从此他的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的回响壁任何声响落进去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寞。
他冒险将钰宝——那个沫儿曾短暂照顾过的、有着一双相似明亮眼眸的孩子——带回府中抚养不就是想在孩子天真的笑靥里艰难地寻觅一丝沫儿的影子吗? 而如今一个更完整、更鲜活的“影子”出现了。
林婉。
她比钰宝更像沫儿不仅仅是容貌神态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
看着她坐在沫儿曾经坐过的亭子里用类似的动作抚弄琴弦(尽管她声称不精于此道)看着她穿着奚族服饰在庭院中漫步卫慕烈会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时光从未流逝悲剧从未发生。
那种失而复得的错觉像最醇厚的酒让他沉迷无法自拔。
“留下来把她留下来。
”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就当是为了沫儿。
让她照顾钰宝让这个家重新变得‘完整’。
哪怕只是虚假的完整。
” 这个念头具有致命的诱惑力。
情感几乎要彻底碾碎理智。
他舍不得放掉这束重新照进他黑暗生命的光哪怕这光芒可能来自最危险的敌人。
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虚假的温暖像一个在雪地里濒死的人明知眼前的火焰可能是陷阱也忍不住要伸手靠近。
痛苦就在于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沉沦。
他知道把林婉当成替身对死去的沫儿不敬更对自己肩负的责任不负责任。
可他的心不受控制。
每一次理性的提醒都伴随着情感更凶猛的反扑。
留下她风险巨大可能万劫不复;放手等于亲手再次扼杀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源重新跌回那冰冷彻骨的黑暗。
他陷入了一个无解的两难。
卫慕烈猛地转身不再看窗外那让他心绪纷乱的身影。
书案上还放着关于大梁近期动向的密报。
他握紧拳头骨节泛白。
一边是可能的国家安危是他作为统帅的责任;另一边是他早已死寂的情感世界唯一复苏的可能是他无法割舍的执念。
他站在理智与情感的悬崖边缘向前是深渊后退是荒漠。
最终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书房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
在这片属于他自己的黑暗中权倾朝野的奚国王子终于卸下所有伪装任由无声的嘶吼在胸腔里震荡。
他留不住逝去的爱人也看不清眼前的迷局。
他只知道那个叫林婉的女子就像一枚投入他死水般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早已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而这涟漪最终会扩散成怎样的风浪他不敢想也无法预料。
他的痛苦在于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仍渴求那片刻的欢愉。
他的挣扎在于灵魂被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向着责任与理智一半向着私欲与情感彼此拉扯鲜血淋漓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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