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月子的界限在黄亦玫的感受里并非是从一种禁锢走向自由而是从一场集中的、有明确目标的战役(恢复身体、适应母亲角色)转入了一场更加漫长、琐碎且看不到尽头的消耗战。
白昼与黑夜的界限变得模糊时间被切割成以三小时为单位的循环:喂奶、拍嗝、换尿布、哄睡……然后在短暂的、如同偷来的间隙里试图弥补自己被严重剥夺的睡眠紧接着又被下一轮婴儿的啼哭唤醒。
这个冬夜窗外是呼啸的北风室内则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奶香、婴儿爽身粉和疲惫气息的独特味道。
小小的出租屋像一艘在夜色中漂浮的诺亚方舟承载着生存最基本的喧嚣与挣扎。
凌晨两点半。
那声啼哭如同精准设定的警报骤然划破寂静。
不是试探性的呜咽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生存需求的嘹亮哭喊。
黄亦玫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种深植于母性本能的警觉无需经过大脑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胸口随之而来的胀痛感提醒着她任务的紧迫性。
她撑着像是被灌了铅的身体费力地从床上坐起。
长期的睡眠碎片化让她的头有些昏沉眼窝深陷皮肤在夜灯下显得缺乏光泽。
她侧过身伸手去够旁边婴儿床里那个挥舞着小拳头、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小身影。
动作因为极度的疲倦而显得有些迟缓笨拙。
就在这时另一侧的方协文也动了动。
他被哭声和妻子的动作惊醒含糊地“唔”了一声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
黑暗中他能看到妻子那单薄的、因操劳而更显瘦削的背影。
一种混合着心疼和责任感的情绪让他也试图起身。
“亦玫……我来吧……”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沙哑不堪。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手臂却有些发软。
创业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白天的他需要在代码、客户和团队管理的泥沼中挣扎精力早已被榨取得所剩无几。
夜晚的每一次惊醒都像是在透支他本就岌岌可危的能量储备。
“不用你睡你的。
”黄亦玫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她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应对这深夜的召唤习惯了对丈夫说出这句话。
她知道他累知道他明天还需要面对一整个公司的繁杂事务。
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现实妥协后的“体贴”让她选择独自扛起。
然而她的“体贴”并未换来安宁。
几乎是同时客厅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婆婆像是时刻监听着这屋里的动静脚步声快速而轻捷地靠近。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婆婆那张写满关切与干预的脸探了进来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协文!你起来做什么!躺下快躺下!”她的目光先是严厉地盯在儿子身上然后才转向黄亦玫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指挥的意味“亦玫你弄孩子小点声别吵着协文睡觉。
他明天还得上班熬坏了身子怎么行?公司里那么多事都指着他呢!” 这番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黄亦玫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抱着孩子的手臂僵硬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身子怕熬坏她的就不会?难道照顾这个日夜哭闹的婴儿就不是一项耗神费力的“工作”吗?她的疲惫她的健康在婆婆的价值天平上似乎永远轻于儿子明天上班的“精神”。
方协文在母亲的呵斥下动作停顿了。
他看了看母亲不容置喙的眼神又看了看妻子沉默的背影内心的天平开始倾斜。
理性上他知道应该和妻子一起分担;但情感和身体上那巨大的疲惫感以及母亲话语里那种“你的工作更重要”的潜在认同让他选择了顺从。
他像得到一个赦令带着一丝愧疚和更多的解脱喃喃道:“那……亦玫辛苦你了。
” 然后身体重新滑回了尚且温热的被窝几乎是下一秒沉重的呼吸声就再次响起甚至夹杂了一丝轻微的鼾声。
这鼾声在此刻的黄亦玫听来像是一种无声的背叛。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只是默默地抱起哭闹不止的女儿走到窗边那把唯一的旧摇椅上坐下。
她撩起衣襟开始喂奶。
孩子的吮吸带来了生理上的缓解但心理上的那道裂痕却在悄然扩大。
婆婆并没有离开她像个监工一样站在门口目光在黄亦玫和孩子身上停留片刻又满意地看了一眼重新睡去的儿子这才压低声音补充道:“夜里凉给孩子盖好那小薄被就是我带来的那床暖和……喂完了赶紧拍嗝别漾奶……动作轻点别开大灯……” 一连串的、细节上的指令如同紧箍咒一圈圈地套在黄亦玫的神经上。
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哺育自己的孩子更像是在完成一项被严格监督的生产流程。
每一个动作都暴露在另一种评判标准之下。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儿用力吮吸的小脸那满足而安详的神情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襟那种全然的依赖和信任瞬间柔软了她几乎要僵硬的心脏。
是的为了这个小生命再多的辛苦似乎也值得。
这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强大的爱是支撑她度过每一个疲惫夜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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