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清晨五点。
天光未启夜色粘稠如墨。
持续整夜的暴雨终于显出疲态从倾盆之势转为淅沥却依然固执地敲打着魔都的每一寸土地。
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冲刷后特有的土腥与冰凉混杂着松江影视基地外未散尽的工业尘埃气息。
一辆黑色奥迪A8切开雨幕碾过积水停在卢沟桥遗址公园东侧入口。
车灯熄灭郝奇推门下车。
他没打伞深灰色冲锋衣的连帽随意拉起遮住大半张脸。
雨水瞬间打湿了帽檐和肩膀布料洇开深色水迹。
他毫不在意独自一人迎着微明的天色和冰冷的雨丝迈步走向那座承载着民族血泪与不屈记忆的石桥。
赢驷早已等候在桥头临时搭建的防雨棚下。
他换了一身更显庄重的深黑色羊绒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色肃穆。
看到郝奇冒雨走来他立刻撑开一把宽大的黑伞快步迎上伞面稳稳遮住郝奇头顶的风雨。
“郝先生都安排好了。
” 赢驷的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大战前夜的紧绷。
“桥面做了防滑处理周围清场了。
安保和拍摄设备都在预定位置。
演员……也到了。
” 他目光扫过桥的另一端。
几辆剧组大巴停在稍远处演员们陆续下车在工作人员引导下走向桥头临时避雨的帐篷。
他们大多穿着戏里灰扑扑的旧军装有的在裹紧单薄的衣服抵抗清晨的寒意有的默默看着雨中的石桥气氛凝重。
郝奇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站在角落的身影——宋振国。
他没挤在帐篷里只是靠在支撑帐篷的一根湿冷金属杆旁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深蓝工装夹克。
雨水打湿了他花白的短发水珠顺着深刻的皱纹滚落。
他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插在衣兜里目光沉沉地落在脚下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仿佛与周遭的一切喧嚣隔绝又仿佛早已与这座桥、这段历史融为一体。
“很好。
”郝奇收回目光声音穿透雨声“按计划开始。
” 赢驷立刻通过对讲机下达指令。
整个剧组如同精密的仪器瞬间启动。
穿着雨衣的场务、灯光、录音人员快速进入各自位置。
导演和副导演在监视器帐篷前就位。
几台高倍率长焦摄像机悄然架设在远处雨幕中最佳的观察位镜头对准了桥面。
郝奇拒绝了赢驷递过来的椅子只是走到监视器帐篷敞开的门边抱着手臂目光沉沉地望向雨雾缭绕的桥面。
雨水顺着石栏狮子的轮廓滑落洗刷着岁月的斑驳。
那四百八十五只形态各异的石狮在雨幕中沉默地蹲踞仿佛无数双穿透时空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即将上演的一切。
试镜开始。
第一位是饰演普通士兵的青年演员。
他顶着风雨冲上桥面在湿滑的石板上翻滚、嘶吼、开火。
雨水糊了他一脸表情因为用力过度而略显狰狞模仿着影视剧里常见的“英勇”但那份刻意在空旷寂寥的古桥石狮注视下显得单薄而失真。
郝奇的目光扫过监视器画面没有表情。
第二位是一位有些资历的配角演员饰演下级军官。
他试图表现临危不惧的沉稳在桥头指挥调度台词清晰动作流畅。
但在风雨飘摇的石桥上这份过于“舞台化”的调度与历史的厚重感和肃杀氛围格格不入。
郝奇的手指在冲锋衣袖口上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
时间在风雨中流逝。
一位位候选者在雨水的洗礼下走上桥面努力诠释着剧本中规定的牺牲时刻。
有人悲愤有人绝望有人怒吼却总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无法真正触摸到那根属于历史的、浸透血泪的神经。
雨声、风声、工作人员偶尔的指令声、演员的表演声交织却驱不散弥漫在桥头那种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轮到宋振国了。
没有工作人员催促。
他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沉思中醒来缓缓抬起头目光从那湿漉漉的青石板移开投向雨雾深处那座沉默的石桥。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和铁锈味的冰冷空气然后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沉稳而缓慢地走向桥面。
他没有换上戏里的军装外套依旧穿着那件湿了大半的旧工装夹克。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额头、鼻尖滑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汇成细流。
他没有擦任由雨水冲刷。
那件深蓝色、象征着旧工业时代的夹克此刻在风雨飘摇的古桥上竟诡异地契合了某种悲怆的底色。
他走到桥心偏南的位置停下。
这里是史料记载中佟麟阁将军身负重伤、最终殉国的大致区域。
周围没有群演没有硝烟道具只有冰冷的石桥沉默的石狮滂沱的雨幕和远处架设的摄像机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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