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光熹微。
沈锦凰身着簇新的正三品绯色官袍腰束金带悬着象征枢密院参议身份的鱼符出现在了枢密院议事堂外。
这是她受封此职后第一次正式参加枢密院的晨间例会。
堂外值守的卫兵与往来奔走的小吏见到她时眼中皆闪过惊异与探究之色随即纷纷垂首避让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绯袍官员在这权力中枢并不少见但女子身着此袍立于此地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审视与等待所有人都在观望这位以非常之功骤登高位的安宁县主将如何在这满是宿将老臣的地界立足。
沈锦凰面色平静对周遭目光恍若未觉。
她略定心神抬步迈过了那一道高高的门槛。
刹那间堂内原本低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十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在座的有鬓发斑白、战功赫赫的老帅有深谙谋略、执掌机要的文臣无一不是大梁军界的栋梁。
此刻他们看着沈锦凰神色各异有好奇有淡漠有隐晦的不以为然亦有如镇国公沈渊般带着几分善意的鼓励。
她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位于长桌末段却因萧绝尚未到来此刻显得格外醒目。
她微微颔首向几位品阶更高的老臣致意随后坦然落座姿态从容并无半分初来乍到的怯懦。
片刻后萧绝踏入议事堂。
他今日未着亲王常服反而是一身玄色暗纹劲装外罩同色大氅更衬得身形挺拔眉目间虽仍有几分病色未褪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势已尽数回归。
他目光扫过全场在沈锦凰身上略一停留并未多言径直于主位坐下。
“开始吧。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议事按部就班地进行先是北境边防的后续部署落鹰峡光复后的重建与驻军调整接着是各地军报汇总粮草辎重调配……沈锦凰始终凝神静听极少发言只在关键处提笔记录。
她深知初来乍到言多必失此刻倾听与观察远比急于表现更为重要。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议题进行到关于西南边陲几个羁縻州因赋税问题与当地土司产生摩擦是否需要增兵弹压时矛盾终于显现。
兵部侍郎一位姓王的中年官员乃是太子太傅的门生他率先提出:“西南蛮夷畏威而不怀德。
此番骚乱若不施以雷霆手段恐生大患。
下官建议即刻从邻近的黔州大营调兵三千予以震慑以儆效尤。
” 此议得到几位将领的附和。
就在萧绝沉吟未决之际沈锦凰清冷的声音响起: “王侍郎此言锦凰以为不妥。
”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她身上。
王侍郎眉头一皱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哦?沈参议有何高见?莫非觉得对化外之民还需怀柔不成?须知妇人……” 他话未说完便被沈锦凰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过去:“王侍郎此地是枢密院议论的是军国大事与性别何干?若要论及出身阅历锦凰在金殿之上已有言说莫非侍郎还想再听一遍?” 王侍郎被她噎得面色一红悻悻住口。
沈锦凰不再看他转向萧绝及众臣条理清晰地说道:“西南羁縻州情况特殊土司自治由来已久。
此次摩擦根源在于赋税过重乃地方官吏盘剥所致并非土司有意叛乱。
若贸然调兵弹压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激化矛盾将原本可安抚的部族推向对立面届时恐酿成真正的大乱。
” 她顿了顿取出方才记录的一页纸:“根据猊卫此前收集的西南情报以及户部相关卷宗显示提议加赋的黔州知府与当地几个大粮商往来密切。
而此次闹得最凶的几个寨子恰好阻断了这些粮商新开辟的私运通道。
下官怀疑所谓‘摩擦’背后或有官商勾结借朝廷之手清除异己的嫌疑。
” 她抬起眼目光沉静而有力:“故下官建议当务之急非是调兵而是应立刻派遣得力御史会同刑部官员前往黔州彻查赋税根源严惩贪腐安抚土司。
同时可命黔州驻军提高戒备但绝不首先动用武力。
如此方为上策既可平息事端又能揪出蠹虫稳固边疆。
” 一番分析有理有据不仅点明了问题的本质更提供了具体的解决方案甚至揭露了可能存在的腐败线索。
堂内一时寂静几位原本主张用兵的老臣也露出思索之色。
镇国公深渊更是微微颔首。
王侍郎脸色一阵青白强辩道:“这……这只是你的猜测!若无实证岂能因猜测而延误军机?” 沈锦凰淡淡道:“正因是猜测才需调查。
若待兵戎相见生灵涂炭之后再发现是冤屈届时悔之晚矣。
枢密院参赞军机贵在审慎防患于未然难道不是分内之责?” 萧绝深邃的目光掠过沈锦凰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随即沉声下令:“沈参议所言在理。
此事暂缓调兵。
着都察院即刻选派御史与刑部组成巡按组前往黔州查案。
黔州驻军保持警戒无枢密院虎符一兵一卒不得擅动。
” 议事结束众臣鱼贯而出。
经过沈锦凰身边时不少人的目光已与初时不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凝重与认可。
这位新任的女参议并非凭借王爷宠信的花瓶其敏锐的洞察力、缜密的思维以及敢于直言的魄力已然在这枢密院的第一次亮相中立下了威信。
王侍郎落在最后面色阴沉地看了沈锦凰一眼匆匆离去。
沈锦凰并未在意她平静地整理着面前的文书。
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太子一系绝不会因一次挫败而罢休未来的朝堂之上这样的交锋只会更多、更激烈。
萧绝走到她身边脚步微顿低沉的嗓音落入她耳中:“做得不错。
” 沈锦凰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心中微暖轻声道:“分内之事。
” 他微微颔首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但那简短三个字的肯定却比任何褒奖都更有分量。
沈锦凰走出议事堂初升的朝阳将她身上的绯袍映照得愈发鲜亮。
她立于高阶之上俯瞰着脚下开始苏醒的皇城。
立威只是第一步。
在这权力漩涡的中心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稳地立足。
猊卫的线索需要深挖朝中的暗流需要警惕而她那迷雾般的身世也需尽快厘清。
前路漫漫但她已然拔剑出鞘锋芒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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