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那天清晨林默在客厅摊开地图。
王桂花带来一篮高粱饼李秀兰抱着旧围巾韩梅调试着摄像机:“这次直播我想让孩子们看见真正的英雄。
” “走吧”林默收起怀表“去把他们的名字重新念一遍。
” 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结冰的山路时林默哈出的白气在挡风玻璃上结了层薄霜——那雾气在玻璃内侧凝成细密水珠又迅速冻结成微小的冰晶在晨光中闪着银灰色的碎芒。
他伸手抹开一片指尖触到玻璃的刺骨寒意望见车窗外的雪原正泛着冷冽的光:无垠的雪毯覆盖山峦像被月光漂洗过的麻布静谧而肃杀——这里就是长津湖爷爷林建国在日记里写过无数次的。
后座传来塑料袋窸窣声王桂花把装着高粱饼的玻璃盒往怀里拢了拢仿佛护着火种:铁柱哥说过这儿的雪能冻透骨头缝。
她的棉手套磨得发毛指节处沾着去年给学生改作业时蹭的红墨水那颜色已干涸成褐斑像凝固的血点;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口罩边缘结了一圈细霜声音闷在布料里却仍带着山东乡音的温软我带了他最爱吃的高粱饼要是能找着他当年蹲过的战壕...... 到了。
司机老周踩下刹车轮胎碾过坚冰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林默推开车门冷风立刻灌进领口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激得他肩胛一缩。
空气清冽得近乎锋利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冰肺叶微微发疼。
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梁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怀表的手——那双手背布满老年斑却在摸到表壳时突然有力像要抓住什么飘走的云。
此刻怀表在他羽绒服内层口袋里发烫烫得心脏发疼仿佛有团火在胸腔深处缓慢燃烧。
李秀兰扶着车门下来围巾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帜。
她鬓角的白发沾着细雪却笑得眼睛发亮:大海要是知道能和这么多亲人一起回这儿......话没说完就被韩梅轻轻搀住胳膊——志愿者小韩举着摄像机镜头上蒙了层防雾膜镜片边缘还挂着几粒未融的雪沫李老师您慢点儿林先生说那战壕在东边山坳里。
四人踩着齐膝深的雪往前走脚踩下去时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每一步都陷进冰冷的柔软里又艰难拔出。
脚印很快被斜刮的风填上仿佛大地不愿留下任何痕迹。
林默数着步点怀表的温度随着接近目标点逐渐升高像一颗活物在贴近心跳的位置搏动。
当他看见那截半埋在雪里的朽木时呼吸突然顿住——和爷爷日记里画的用松枝搭的伪装棚分毫不差。
木头已被岁月啃噬成灰黑色表面覆着一层冰壳摸上去粗糙如砂纸又冷得刺骨。
就是这儿。
他蹲下指尖拂过战壕边缘的冻土。
冰碴子扎得手背生疼指尖瞬间麻木却比不过心跳的震动——那是一种从骨骼深处传来的共鸣像钟声在体内回荡。
怀表在掌心轻响声音极轻却像一道雷劈进寂静。
林默抬头看见王桂花的围巾穗子突然静止——风停了。
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宁连雪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金色的光从表壳里涌出来像把温柔的刀划开时空。
雪粒子在光束里悬浮旋转逐渐凝成人形:二十岁的林建国军大衣上结着冰甲肩头积着薄雪睫毛挂着霜花正蹲在战壕角落用冻得发红的手指往小本上写字。
他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团一圈圈扩散又被寒风撕碎。
1950年11月27日黎明之前。
年轻战士的声音带着山东腔低沉而克制今天我们守住了阵地但二排的老张、三排的小刘......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他停住笔指腹轻轻蹭过日记本上的弹孔——那破洞边缘焦黑像是被灼烧过娘说我要是回不去就让妹妹把坟头朝东。
可我怕啊怕他们的名字像雪粒儿落进土里就化了再也没人知道...... 爷爷......林默的喉头发紧像被冻住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
他想伸手触碰那道虚影指尖刚伸出去却只触到刺骨的冷风——那风钻进袖口像蛇一样游走让他整条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
旁边传来压抑的抽噎——王桂花捂住嘴眼泪砸在高粱饼的玻璃盒上溅起细小的冰珠叮咚一声轻响;李秀兰扶着战壕边缘缓缓蹲下雪水浸透了裤脚也浑然不觉手指深深抠进冻土指缝里全是冰泥;韩梅的摄像机在发抖金属机身因低温而更显沉重但她始终稳稳举着镜头对准那道年轻的身影像在完成一场庄严的仪式。
他们不是雪粒儿。
林默对着虚影轻声说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风雪我在找大家都在找。
年轻的林建国似乎听见了什么抬头望向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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