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馆的恒温系统在凌晨三点自动调低了温度林默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台灯的暖光在信纸上流淌成河。
这是一人一封家书行动开展的第七天他面前堆着的牛皮纸箱已经从墙角蔓延到了展柜边。
最上面那封是小学生用彩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里夹着片银杏叶:爷爷我妈妈说您是冰雕连的我今天堆了个小雪人给它戴了红围巾像不像您的帽子? 他的手指抚过银杏叶边缘的锯齿——那触感粗糙而微刺像旧年战壕边冻裂的树皮;耳边仿佛又响起投影中风雪呼啸的呜咽以及十七岁小战士断续哼唱《歌唱祖国》的沙哑嗓音旋律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
指尖下银杏叶脉络凸起带着久藏后的脆意稍一用力便发出细微的“咔”声。
那时怀表的震动像心跳一下一下撞着他的掌心隔着棉布手套仍能感受到那温热与震颤如同某种沉睡血脉的苏醒。
又熬通宵? 苏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黑色羽绒服上沾着雪花肩头还落着几粒未融的晶莹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彩。
她手里拎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姜茶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镜片空气中随即弥漫开辛辣而温暖的姜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糖气息——那是她惯用的老式保温杯的味道。
她把其中一杯推到林默手边杯壁的温度透过棉手套渗进来烫得他指尖一缩却又不舍得松开:“韩雪刚发消息说今早有位抗美援朝老兵要亲自送信件过来是他当年没寄出的家信。
” 林默抬头时发现她眼下泛着青发梢还挂着未化的雪粒一缕湿发贴在额角凉意似乎都顺着视线蔓延了过来。
展柜的玻璃映出两人的影子重叠又分离。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见苏晚时她举着摄像机冲进修复室镜头直怼着他的怀表:听说这能连到长津湖? 我要拍一部让00后看了睡不着觉的纪录片。
那时她眼里的光比现在更锋利也更莽撞。
你看这个。
苏晚抽出他膝头压着的信是张泛黄的信纸字迹苍劲有力纸面微微泛潮带着轻微的霉味和樟脑的气息“这封是上海退休教师写的她说她父亲是松骨峰的幸存者临终前反复念叨欠战友们一封家书。
”信纸背面贴着张老照片八个年轻战士挤在战壕里最右边的小战士抱着机枪笑容比子弹还亮——那笑容太鲜活了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相纸里走出来带着硝烟味和青春的汗臭扑面而来。
林默的指尖在照片上停顿触到相纸边缘微微卷曲的毛糙处忽然间怀表在口袋里突然发烫像一块被投入火中的铁片灼得他大腿一颤。
他闭了闭眼那个画面立刻涌上来——松骨峰的焦土还在冒烟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耳边是炮弹坠落前尖锐的呼啸与远处隐约的呻吟。
他蹲在弹坑里看着三班长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塞进小战士嘴里:吃吃饱了给咱连写家书。
小战士咳着血摇头染血的手却死死攥着半本没写完的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信纸边缘已被血浸透墨迹晕染成一片深褐色的云。
的一声清脆如冰珠落地苏晚的手机亮了。
她扫了眼消息突然拽着林默往展厅跑:赵奶奶到了! 展厅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冷白色的光线如潮水般向前推进。
穿藏蓝棉服的老人正站在信仰之墙前手里攥着个红布包。
她的背佝偻着却把脖子伸得老直像要把墙上每一个名字都刻进眼睛里。
听见动静她转过脸来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净的泪泪痕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干涸河床上残留的水渍。
小林啊俺寻摸着得亲手把这信投进俺家文斌的信箱。
红布包打开时飘出股淡淡的槐叶香干燥而清甜像是阳光晒透的老树叶又夹杂着一丝陈年布料特有的尘味。
林默认得这味道——上个月去赵奶奶家她蹲在槐树下晒槐叶说文斌小时候总偷摘槐花塞她围裙兜:俺儿说等打完仗要在屋前种满槐树让俺年年闻香。
信纸上的墨迹有些晕染看得出是用最普通的学生作文本裁的纸面粗糙吸墨不均每一笔划都留下轻微的拖曳痕迹:文斌村头老槐树又开花了你走那年栽的小树苗现在能给俺遮阴凉了。
前儿个村支书来说你被追认为党员了党徽俺收在红布包里等哪天去看你给你别在胸口...... 赵桂兰的手颤抖着把信投进玻璃信箱时有片干槐叶从纸页间滑落打着旋儿飘下落在林默脚边。
他弯腰去捡指尖触到叶片的瞬间一股极轻的脆响在耳中炸开——仿佛有人在他脑后轻轻折断一根枯枝。
抬头正撞进老人的眼睛——那双眼像口老井沉了七十年的思念此刻却亮得能照见人。
她皮肤上的斑驳如同岁月拓印呼吸间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节奏可那目光却锐利得穿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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