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的工作间在博物馆后巷一处不起眼的仓库里门口挂着“民间器物研究室”的木牌早已斑驳得看不出字迹。
晨光斜照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游像被遗忘的时光颗粒。
林默抱着装有铁盒和课本的箱子走进去时屋内正飘着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混着陈年木料与金属工具的气息。
墙上摆满了各类木制器物模型有的已经发黄开裂边缘翘起如枯叶;工作台上散落着锉刀、砂纸和半成品陶胎角落的老式收音机断续传出沙哑的京剧唱段仿佛与这空间一同老去。
“放那儿。
”老杨坐在工作台前头也不抬地指了指角落的小桌手里正打磨一件宋代陶罐的仿制品。
砂轮轻触陶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他的手指粗粝关节突出常年与古物打交道的手掌布满茧子却异常灵巧。
指腹摩挲过陶胎弧线时动作轻柔得如同抚过婴儿的脸颊。
林默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下从铁盒中取出那张泛黄的纸条递到老杨面前。
纸页脆薄边缘微卷指尖触上去能感受到岁月蚀刻的毛糙纹理。
“‘会唱歌的陀螺’?”老杨眯着眼看了半天嘴角露出一丝讥讽“这什么玩意儿?你们年轻人现在连这种童话故事都当真?”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声道:“这是一个父亲在战场上的承诺。
” 老杨的手一顿砂轮停转余音在空气中震颤片刻。
他眉头微微皱起目光落在纸条上那一行褪色墨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它。
“他叫赵大勇是志愿军第27军的一名战士。
他在信里说等战争结束就回家给女儿做一只会唱歌的陀螺。
可他再也没有回来。
” 老杨低头看着纸条眼神渐渐变了不再带着先前的敷衍与不屑。
窗外风掠过铁皮屋顶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回应一段沉埋的记忆。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到墙角一个老旧的木架旁伸出手轻轻拂去一层厚厚的灰尘。
指尖划过木纹扬起细小尘粒在光束中旋舞如星屑。
他取下一个深棕色的木盒盒身包浆温润边角磨损处透出深浅不一的木色。
“这个……”他低声开口语气比刚才柔和了许多“是我多年前从一位老兵手中收来的。
他说这是当年战友做的说是‘会唱歌’。
” 林默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撞击耳膜的声音。
老杨缓缓打开木盒铰链发出轻微“咔哒”一声像是开启了一道尘封的门。
盒子内部衬着褪色的红绸布丝绒表面已有些许霉斑但依旧柔软。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木制陀螺。
它的外形并不算大但雕刻精美表面刻有繁复的花纹——云雷纹与回字纹交错缠绕似有护佑之意。
底部边缘嵌着一圈薄铜片在光线下泛着青铜般的幽光似乎是为了让旋转更稳定。
陀螺整体由几种不同颜色的木材拼接而成:深褐的檀木为芯外圈是浅黄的梨木与暗红的枫木交叠咬合结构复杂仿佛是一件工艺品而非普通的儿童玩具。
老杨轻轻拿起它放在掌心转了一圈。
陀螺轻盈旋转底部铜片与桌面摩擦发出一阵风铃般清脆的声响音调婉转如溪水穿石又似夜风吹竹。
“你听。
”他低声说道。
林默凑近果然听见一种奇异的音律像是风掠过林间的低吟又像钟声回荡山谷。
那声音带着木质的暖意穿透耳膜直抵心底。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夜晚:冰天雪地中战壕边缘赵大勇蜷缩在掩体下冻得发紫的手指握着一把小刀用残存的体温融化木屑上的霜花一点点雕琢着对女儿的思念。
刀锋划过木纹的“沙沙”声与远处炮火轰鸣交织成一首无声的摇篮曲。
他接过陀螺指尖触到那温润的木面仿佛握住了一段凝固的时间。
他小心翼翼地旋转起来—— 声音清越悠扬在屋内回旋不去缭绕梁间久久不散。
老杨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动容。
“如果你真想做点什么那就把它带回去吧。
别让我后悔。
”老人说完转身继续打磨手中的陶罐砂轮再次响起掩盖了所有未尽之言。
林默郑重地点头把陀螺小心地放回木盒抱在怀里如同捧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回到博物馆修复室时天已微亮。
走廊灯光昏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他将陀螺放入高精度扫描仪中启动程序。
机器嗡鸣渐起蓝光扫过陀螺每一寸肌理屏幕逐渐浮现出其纹理、凹槽、雕痕的立体图像纤毫毕现。
接下来的几天林默几乎住在了修复室。
他对照数据选用相近的梨木与枫木拼接胎体反复调整音孔位置。
最难的是底部那圈薄铜片——必须精准嵌入0.5毫米的凹槽才能让旋转时发出清越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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